2025年清明，渤海湾的晨雾还未散尽，曹妃甸渤海家园小区西北角的十字路口早已苏醒。六七家摊贩的蒸汽与油烟在空气中纠缠，三舅的早餐摊是离路口最近的那个。

这方十几平米的“美食王国”被安排得颇有章法：浅绿餐车是开放式厨房，电动三轮车变身“饮品吧台”，一顶红色帐篷围成简易堂食区。餐车玻璃被经年的油烟沁得模糊如蜜蜡，帐篷里四张折叠桌的腿用铁丝加固过，塑料凳面贴心地粘了层软垫防凉，如今已被磨得发亮。

油锅翻涌着金花，三舅系着洁白的围裙在餐车旁灵活穿梭。他揪起面团，几下揉出葱花油饼，手起刀落划上三刀，又抄起长筷翻动油条，金黄的油条在笊篱上沥着油。三妗子（舅妈）穿着白大褂，舀豆腐脑的大勺磕在铁桶沿上，“当”的一声惊飞了电线杆上打盹儿的麻雀。

十年前在渤海家园西门口摆摊时，早点摊火爆到需要雇人帮忙。穿睡衣的大爷趿着拖鞋等头锅油条，穿工装的京唐职工站在马路牙子上，边等班车边嘬着豆浆。后来由于“文明的活动”不许摆摊设点，才辗转挪到现在的角落。虽远离核心商圈，老主顾们仍多走200米寻来：“就馋这口现炸的酥脆。”晨练的人就着咸菜喝热粥，上班族拎起烫手的小笼包，那碗豆腐脑里盛的何止是卤汁，分明是滚烫的烟火气和人情味。

卖早点确实辛苦。三舅六十来岁，每天凌晨三点就得起床磨豆浆、点豆腐脑、和面。五点半，他蹬着电三轮载着食材穿越半个城区，展开“美食基地”迎客。直到上午九点多，食客散尽才收拾回家，为次日做准备。

三舅的人生堪称一部奋斗史。挣工分的年代，为生产队种水稻；八十年代末，赶上曹妃甸养殖业热潮，养虾蟹、开孵化站；九十年代，学会了挖掘机、推土机；千禧年初，在生产队开小卖部、养牛蛙。曹妃甸大开发时，又合伙买设备搞工程，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奔波，浑身沾满风沙。工程难做，老两口在渤海家园地下车库开菜店，熟络后索性在小区门口支起早点摊，一干就是十几年。

和许多从事体力劳动的父辈一样，三舅的腰落下了毛病，犯病时数日无法出摊。我曾劝他凭手艺去饭店工作，既舒适，收入也不差。三舅说不愿受人管束，这样自在。三妗子接过话茬：“收摊后，你三舅还想去拉会儿二胡呢！”

说到三舅的手，那真是双神奇的手。既能捏出十八道褶的小笼包，又能盖房做木工瓦匠，闲时还能吹拉弹唱，甚至亲手制作乐器。老家角落立着的大提琴、小提琴，就是他用炸油条的间隙慢慢攒出来的。

“叮铃咣啷”的收摊声里，三舅把最后几根油条塞给扫街的老李头。十几年来，他的油锅从未因争吵熄火，偶有顾客不慎碰落油条，他总是笑着补上两根；遇见忘带钱的尴尬，他挥挥手让对方只管拿走，“明儿记得就行”。

笊篱捞出的不仅是金黄的油条，更是街坊们心底的那份熨帖。三轮车斗里的蒸笼还冒着热气，晃晃悠悠驶过新开的连锁快餐店。他瞅着玻璃窗里的料理包直摇头：“机器做的包子哪有手捏的香？”油渍斑斑的围裙在风里扑扑作响。

曹妃甸的海风日日吹拂，三舅的油锅始终烧得滚烫。那些养虾池、挖掘机、安全帽的往事，都在面团里醒成了韧性。有人问他累不累，他用笊篱搅着油花笑：“啥营生不费劲？咱老百姓的日子，不就是把面揉瓷实了，让油锅热乎着？”

是啊！谁不曾有过青春梦想，谁不曾追逐过时代风口。面对生活的艰辛，能几十年如一日踏踏实实做些平凡事，且在其中坚守爱好、担当责任，这正是中国普通百姓最珍贵的品格。

面发得好，炸透心了，什么样的日子都能支棱起来。